张仲清
公元前490年,越王句践“臣吴”归国,根据范蠡在平易之处、“四达之地”立国建都,“并敌国之境”,立霸王之业的建议,委命范蠡在山北平原筑城之郭。当年即建成了越小城和大城,与此同时,因为政治、军事和君王与在臣宴乐的需要,又建起了许多楼台宫馆。除了建筑在小城内的越王宫台外,还有灵台(怪游台)、中宿舍、驾台、燕台、斋台、飞翼楼、离宫和美人宫等,这些楼台宫馆,有的建在郭内,有的建在郭外。句践不时地带领大臣、亲随在乐野、若耶地方打猎,还经常出入于这些宫台,听音乐,看歌舞,宴群臣。《越绝书》载:“句践之出入地,齐(斋)于稷山,往从田里;去从北郭门, 龟龟山;更驾台,驰于离丘;游人美人宫,兴乐中宿;过历马丘,射于乐墅之衢;走犬若耶,休谋石窒;食于冰厨。”表面上耽于安乐,以迷惑吴王,实际上是在与群臣“休谋”,搞军事训练,伺机复仇。
在这些宫馆楼台当中,飞翼楼和灵台(怪游台)与其他楼台不同,具有特殊的用途。
飞翼楼,亦称龙飞翼楼。有人称它为“城堡上的军事瞭望楼”,方杰主编《越国文化》“龙飞翼楼”条说:“在城墙最高处建上这座15米高的龙飞翼楼(现今绍兴府山望海亭相传即飞翼楼旧址)其实就是小城城堡上瞭望敌情的军事建筑物——望楼。……龙飞翼楼建在全城的制高点上,其目的很清楚,可以使驻守望楼中的士兵们,高瞻远瞩,一直望到钱塘江边,瞭望监视吴国军情,如有行动,城内可以早作应付的准备。我们认为小城在上的飞翼楼,是越国军事防御设施中的一项特殊的建筑物。”细究《吴越春秋》的文意,发现这实在是一种误解。《吴越春秋》说:“范蠡乃观天文,拟法于紫宫,筑作小城……西北立龙飞翼之楼,以象天门;东南伏漏石窦,以象地户;陵门四达,以象八风。”完全是堪舆风水的概念,不存在军事意图。紫宫即紫微宫,是说范蠡作“小城”,根据紫微宫星象:以北极为中枢,左右极为屏藩,作为“小城”的形制。天门、地户首先也是天体结构模式的名称。奎壁角轸,天地之门户:天门在戍亥之间,奎壁之分;地户在辰巳宿。角宿,东方青龙苯宿第一宿;轸宿,南方朱雀七宿的最末一宿。八风是什么?《淮南子·天文中》:条风、明庶风、清明风、景风、凉风、阊阖风、不周风、广莫风。八风以分别寒暑。
古人建城立郭,十分讲究阴阳风水,度天相地,力求与天相应,与地合形。所以范蠡说,他筑城,是“应天”,是“承天门制城,合乎于后土”。相地度宅,就要求天门与地户方位的对应,同时也期望与星宿的对应。为什么要在西北立天门,东南设地户?这跟我国的地形西北高、东南低,水从西北向东南流有关。《周礼·大司徒疏》引《河图括地象》:“天不足西北,地不足东南,西北为天门,东南为地户,天门无上,地户无下。”后来堪舆家根据这种地形,结合阴阳八卦,制造出的“罗盘”,就将乾方设在西北方,象征“天门”方位,东南巽方象征“地户”方位。说:“五运始于戊己之分。所谓戊己分者,奎壁角轸也。六戊为天门,六己为地户。奎壁临乾,当戊土之位;角轸临巽,当己土之位。”又按照堪舆学“水口”理论,水主财,水来之处(入水口)叫天门,水去之处(出水口)叫地户。天门要开,天门开,则财源不断;地户要闭,地户闭,则财用不竭。所以范蠡在“西北立龙飞翼之楼,以象天门;东南伏漏石窦,以象地户”,虽属方术迷信,却寄寓着国家兴旺发达,人民富足安定的美好愿望。
飞翼楼的建筑形制,史籍没有记载,估计既然称为楼,应该是层楼加上飞檐翘角,说明当时越国的建筑已经使用榫铆结构和斗拱技术。飞翼楼的地址已不可考。建于卧龙山巅的飞翼楼,有人说就是原来飞翼楼遗址,因其处于全城的最高点,无怪乎有人称它是“军事瞭望楼”,但这跟当时的堪舆理论不合,估计越国时期的飞翼楼另有所在。
灵台,也有称怪游台的,其实有联系,又有区别。《越绝书》说:“龟山者,句践起怪游台也。”《吴越春秋》说,怪山是琅琊东武海中之山,“一夕自来,故曰怪山”,所以龟山也称“怪山”、“飞来山”。越王句践“起游台其上”,并在山顶筑层楼,“以为灵台”。晋以后在灵台遗址建起了佛塔,从此称为塔山。
“游台”大概是依山而建,《越绝书》说“周五百三十二步”,周长约1?郾8里。“灵台”是以游台为基,上建层楼。《越绝书》说:“高四十六丈五尺二寸。”以汉制4?郾5尺折合1?郾06米计,高在110米,以当时的建筑水平,是达不到这样的建筑高度的。疑“十六”为衍文,实际高度应该是“四丈五尺二寸”,折合10?郾6米,符合《水经注》所说“作三层楼,以望云物”的三层高度,为重檐式楼阁建筑,其形制与高度跟飞翼楼大致相当。
方杰主编的《越国文化》对“灵台”及其制度作过解释,说:“游台即灵台,按照儒家传达的古代礼制,句践是不准拥有灵台的。《诗·大雅·灵台》孔颖达疏引公羊学说云:‘天子有灵台,以观天文。……诸侯卑,不得观天文,无灵台。’当时句践(按:应为越国)只是诸侯中的小国,竟建造‘灵台’,这说明当时诸侯蜂起,宫室礼制早已不循。‘灵台’之名周文王时就有,《孟子·梁惠王上》云:‘文王以民力为台为诏,而民欢乐之,谓其台曰灵台,谓其诏曰灵诏。’《诗·大雅·灵台》也描写‘磨民’踊跃地为文王建造灵台,以及在灵台演奏音乐等事。说明‘灵台’是用以游观的。汉代的天象台称‘灵台’。句践所起的游台,是‘仰望天气’、‘以望云物’,并非游观之台,所以陈桥驿教授称之为‘我国有记载的第一座综合性的天文台和气象台’。”这段话讲了三层意思,一是‘灵台’为天子所有,诸侯造‘灵台’,说明当时已礼崩乐坏。这是事实,如越王句践所建小城、大城以及西城东郭的城郭形制,如果按照周代的制度,就是一种僭越。二是周文王造‘灵台’,是用以游观的。其实从灵台演奏音乐等事来推断灵台用于游观也未免牵强,“天子有灵台,以观天文”,说明灵台不是用来游观的,演奏音乐的目的是为了娱神。三是灵台在汉代是天象台。这应该是灵台的基本功用,但并不是如陈桥驿教授所说的“我国有记载的第一座综合性的天文台和气象台”。所以我以为,按照《越国文化》中的解释,容易造成人们对于“灵台”意思的讹解。
越王句践筑怪游台和灵台的用途,《越绝书》说得很清楚:“东南司马门,因以炤龟。又仰望天气,观天怪也。” 龟就是用火烤龟甲,观察它的裂纹,来判定吉凶。司马掌军事。这是说每有军事行动,都要事先到怪游台进行占卜,问问利害吉凶。怪游台就是当时越国专门的卜筮场所。灵台用来“望天气,观天怪”,陈桥驿教授称之为“我国有记载的第一座综合性的天文台和气象台”,有些言过其实。“望天气,观天怪”其实是根据天象的变化来预测吉凶。望气占候,不是现代意义上的观察天气变化,而是观察日月星辰运行以预测人事祸福,我们称之为“占星术”,属于方术迷信。 不是说当时没有天气的观察和预测,在以农立国的我国古代社会,观察和预测天气变化以指导农事,也是天文家的重要职责,但更多的则是农民根据自己的经验积累来安排农业生产。并且古代在观察和预测天气的时候,也往往是占术迷信多于科学道理,比如根据“岁月”的运行方位来预测水旱饥镶就是占星术的内容,在《越绝书》里也有反映,如计倪所说的“太阴三岁处金则穰,三岁处水则毁,三岁处木则康,三岁处火则旱。……天下六岁一穰,六岁一康,凡十二岁一饥”(《计倪内经》)。因此,我们说,当时越国所建的“灵台”,其“望天气,观天怪”,虽然也有观策星象(日月星辰的运行)的内容,但其目的不在天体演变的本身,而在于通过对某些天体的运行情况(特别是一些“怪异”现象)的观察,来预测吉凶,指导人事活动——包括军事活动和生产活动。
“会稽多淫祀,好卜筮”(汉应劭《风俗通义》),越国当时巫风之盛,从飞翼楼和灵台建筑可见一斑。飞翼楼和灵台这样的建筑,放到越王句践时期的国情世情当中去分析它的用途,才不至于曲解和拔高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