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黄泽1988年7·30特大洪灾亲历实录
凌 仲 江
二十六年前的1988年7·30特大洪水,给黄泽镇带来了一场空前的浩劫。我作为一个基层水利工作者亲身经历了洪水发生的过程。追忆和展现当年洪灾的一些情景,在今天来说,依然是个值得记取的历史性警示。
黄泽镇88年7·30特大洪灾纪念亭
1988年的夏天似乎来得特别早,给人的感觉是酷暑异常。从6月24日开始,高温无雨,7月份高温连续25天,7月16日最高温度到达摄氏40.3度。大地被烤炙得发烫,空气干燥得似乎可用火柴点燃。
那年的夏收夏种,由于落实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,给农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积极性,大家几乎是夜以继日地劳作。故“双夏”比往年赶“立秋关”提前了一个星期,7月底就基本结束了。但接踵而至的是种下的杂交水稻断水烤苗,各村开展了前所未有的抗旱。水库水、砩水、地下井的机灌水都被充分利用,轮灌、分灌、高水高灌、低水低灌等各种灌水方式都用上了。沿黄泽江两岸的村庄,向县抽水机站租借抽水机械设备,在即将断流的黄泽江的圩潭中建起了临时机埠,日夜抽水提灌。有的人恨不得去掉堤坝,把江中的溪水引到田坂上。
7月29日的傍晚,人们终于盼来了一场久违的劲雨。倍受干旱折磨的黄泽江两岸的农民和抗旱一线的干部群众异常兴奋,大家怀着喜悦的心情,望着新昌县在莲花安岭顶人工降雨的高射炮穿过密集的雨帘,像节日般的礼炮在空中鸣响。人们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:“啊!抗旱终于抗到头了。”
那晚我回到离镇上一公里的老家,想睡个安稳觉。雪亮的闪电划破漆黑的苍穹,动地的响雷发出震耳欲聋的炸裂声。阵阵雨风,伴随着丝丝的凉意,给人带来一种特别惬意的感受,催人进入梦乡。雨越下越大,午夜时代,滂沱的大雨倾盆而泻。我睡在着地而铺的旧竹床上,突然被雨声、雷声夹杂着的急促敲门声而惊醒。
我开门相迎,原来是在镇里值班的小梁同志。他虽打着伞,但浑身上下都已湿透,雨水不时地从他的发尖流淌而下,模样简直像只落汤鸡。我请他进屋后,他拖着结巴的声音说:“快去镇里,涨大水了,区委的吕副书记在找你。”我急忙穿上雨衣和胶鞋,看了一下时钟是半夜的12点25分。我内心好生疑惑:“刚刚下雨,大水恐怕来得没有这么快吧?”
我和小梁同志夺门而出,夜黑如墨,瓢泼一样的大雨劈头盖脑地浇了下来。记得回家时路上还尘土飞扬,田间断水的裂缝依稀可见。但此刻路面已被积水淹没,田间已是白茫茫的汪洋一片。当我们来到黄泽江的大桥上,只见白天还卵石露底的江道,现已是大水满江,发出奔腾的咆哮声。
由于连续抗旱,镇里除值班的人员外,领导和其他工作人员均已回家。一墙之隔的黄泽区委吕副书记大概常住在区里,故当时成了最高的行政首长。他嘱咐我赶快向县三防办报告情况。我跑到文书室,抓起电话机起劲地摇着手柄。电话的那端传来了接线员睡意朦胧的哈欠声,被我摇电话的铃声从美梦中惊醒后,我告知她黄泽已发生洪灾,赶快接通县三防办。她精神一振,很快将电话接通。县三防办是张高工在值班,我的报告是他较早接到的电话之一。他告诉我新昌巧英水库的雨量电话无法接通,他手头也没有水文站汇集的雨量资料,但他凭直觉告知我将有一场大洪水,并叮嘱我千万要注意安全。
我刚放下电话,铃声又响了起来,是前良村的主任阿大告急说,前良村的小横坝进水!这说明黄泽镇的防洪门户彻底敞开。我把电话递给吕副书记,他果断地告知前良村干部要敲锣通知群众往高处转移,并派突击队赶往现场抢险,他又说自己随后带人运草包就赶到前良,并布置其他干部到镇广播站用广播通知。这时电灯突然熄灭,大电网已断电。
此时,住在镇上和附近的镇干部陆续赶来,文书室点起了蜡烛。当我向县三防办报告要动用防洪草包时,电话再也没有办法接通。当时袁区长也赶了过来,他用电话通知黄泽供销社动用防洪草包,采取特事特办的方法,同时通知黄泽搬运站火速派卡车赶往供销社仓库运草包。当袁区长和吕副书记争着要带车赶往前良时。吕副书记说服了袁区长,说是他对前良的情况比袁区长熟悉。
吕副书记带着我冒雨徒步赶到供销社的草包仓库。当时已有一些人在急急地搬运草包装车,我们也一同帮忙。由于当时卡车的驾驶室只可乘坐三人,故我和吕副书记及驾驶员三人驱车前往前良。时间是凌晨2点40分。
卡车艰难地驶上坑洼不平的新黄公路,积水随着车轮的转动四处飞溅,雨滴像子弹一样“突突突”地打在挡风玻璃上,尽管雨括器以最快的速度,左右上下括扫着玻璃上的雨水,但挡风玻璃还是被一片白茫茫的雨水遮挡。一路上我们看到众多的蛇、老鼠、青蛙和癞蛤蟆之类的动物不时地往高处奔窜。
经过近十分钟的颠簸,卡车终于到达了离镇上三公里外的前良村口。天已蒙蒙发白。车刚到路廊边,突然在上游出现高出地面数尺一道白色的横墙。水利员的直觉,使我立马反应过来:不好,洪峰扑来了!我大声地喊:“快把车靠到路廊边的高处。”吕副书记临危不乱,大声地说:“不要慌,把车停稳后,下车爬上车箱的草包顶。”我们下车后,吕副书记把我和驾驶员托上车箱后,他最后一个才爬了上来,当时洪水已淹没了他的双膝,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。很快浑浊的水流吞噬了整个驾驶室,洪水迅速猛涨,停着的卡车被水冲得摇晃起来。我们三人一商量,感到旁边路廊屋顶要比汽车牢固得多,加上屋顶又是水泥预制板平铺的,于是马上动手,从卡车上搬了几捆草包到路廊顶,筑起了一个避雨的草窝。我们的衣裤早被雨水淋湿,大家干脆剥去,只剩一条短裤,卷缩在草包的空弄之中。
天色渐渐地以灰转白,雨还是在不停地下着,卡车已被洪水慢慢地冲进了附近的低坑中。四周都是白色的一片,“哗哗哗”水声不知从何而来。接着从路廊下游的一个叫大麦弄自然村传来阵阵巨响,我们遁声而望,像电影银幕中日本鬼子的飞机掷下炸弹一样,一幢幢的房屋倒在水中,尘土和水浪随声飞溅而起。紧接着的是妇女和孩儿凄惨的啼哭声。
接着前良纸厂旁边的新大堤被洪水撕开了一个大缺口,浑浊的江水犹如脱缰的野马,毫无遮拦地冲撞着,顷刻间纸厂传达室的平房和屋顶的人员被洪水卷走;部分厂房的的墙角被冲倒,停放在厂中的两辆六轮卡车也被洪水卷走。洪水也冲击着路廊的墙脚,死神随时有可能将我们带走。眺望镇上,洪水又冲垮了机械厂边的老堤,汹涌的洪水像出山的猛兽,裹夹着无数的山石和泥砂,也夹杂着众多的断树杂草,肆无忌惮地席卷着黄泽镇的村庄、农田、公路。肥沃的良田被砂砾掩埋,一幢幢房屋被洪水冲毁,整个黄泽倾刻间陷入了毁灭性的恐怖之中。
上午9时左右洪水有所回落,我们三人长时间地滴水未沾。当时正是西瓜成熟的季节,上游的西瓜被洪水卷携而来,不时地在水中时隐时现。为了充饥解渴,我们决定下水捞瓜。下水后我们又不敢随意游动,因旁边的小树上缠满了一条条毒蛇,它们蛇头朝下,不时地吐着信子,使人感到毛骨悚然。最后我们终于守株待兔般地捕捞到一只大西瓜,让人喜出望外,用拳头敲开西瓜后,大家分享着胜利的果食,津津有味。这是有生以来味道最好吃的一个西瓜,至今难以忘怀。
9时30分左右,我们每人从洪水中捞来一根竹竿,手牵手地从镇南边田坂被冲成的江道的浅滩中游淌而下。我们不时地用竹竿探试着洪水圩潭的深浅,也不时地用竹竿敲打着游向身边的毒蛇。吕副书记说他当过兵,游泳水平比我们好,在前面一段段地探路先行。经过半个多小时跌打摸爬,终于在镇下端,光明村田坂地段爬出水面。我们望着镇上被洪水冲毁的残垣断壁,一片狼籍,真是目不忍睹,令人悲痛欲绝……
1988年 黄 泽 7·30 特 大 洪 灾 现 场 一 角
灾后,黄泽镇上桥边的三角地,建造了一座抗洪救灾的纪念亭,亭中的《抗洪救灾纪念碑》这样记载:一九八八年七月廿九日夜,我县暴雨如注,东部尤甚。黄泽江六小时内降雨竟达三百一十毫米。次日凌晨,山洪瀑发,江水骤涨,势如排山倒海,倾刻岸塌堤决,汪洋一片。沿江百余村悉为水淹,镇内水深二米有余,浊流过处路断桥垮,田毁房塌,人畜伤亡,其险其惨,不胜言状。据计,此次洪灾毁田万余亩,决堤三十六处,决口总长五千四百八十二米,损毁江道建筑物二十四处,冲毁房舍二万余间,二十六人丧生,千余户无家可归。洪水之大,灾情之险,实属历史所罕见。灾后,社会各界纷纷前来慰问,海外各方人士,亦解囊相助,全县上下,众志成城,灾区人民,自强不息,经过一年的卓绝奋战,投工二百八十万,卓见人民回天有力。
对“7·30”特大洪灾,二OO四年编篡的《嵊州水利志》这样记载的:1988年7月29 日,受东风波云团影响,上东江、黄泽江上游普降特大暴雨,超过20年一遇标准。9小时降雨量竟达265.8毫米,占次雨量的87%,黄泽江水位31.93米,洪峰流量2397立方米每秒。造成黄泽、上东、临城、里东、三界区25个乡镇125个村受灾,大部分村庄水深2-3米,受灾人口15万,有2.8万人被洪水围困20多小时,倒塌房屋3731间,死亡25人,受淹农田7万多亩,其中绝收面积3.5万亩。粮食减产2275万公斤,仓库、农户存粮被洪水冲走、损坏1447.5万公斤。
对于这场洪灾造成的因果,青山无言,绿水无语,然而人们不能缄口无声,总该说说我们在防洪上做了些什么吧,还是让灾前的史实来说话。黄泽江发源于海拔945米宁海县与新昌县交界的望海岗耐烦岭,流域面积为577平方千米,河道全长65千米,嵊州境内河长16.9千米。早年黄泽江河滩广阔,河道泥沙淤积严重,行洪不畅,在台风季节遭受洪水灾害频繁。上世纪七十年代初,为提高防洪能力,按20年一遇的标准设计治理黄泽江南北二岸,地段从黄泽烂田头活动坝至三王段,全长8.25千米。河床为宽浅式,江底宽120-140米,设计流量为1600立方米每秒。
当时治理黄泽江的堤防工程,是吃大锅饭的年代,很多段堤坝基本上是豆腐渣工程,有的是中看不中用,迎水坡远看好像有干砌块石,但近看砌作面高低不一,块石之间的缝隙甚大,有的地方手握拳头都能伸进去。二是很多地段的高程没有达到设计高程,是半拉子工程,没有通过完工验收。三是“7·30”特大洪的洪峰流量是2397立方米每秒,超过黄泽江20年一遇流量为1600立方米每秒的标准设计。当时的黄泽江的洪水北到白泥坎的飞凤山脚,南到光明村的前明山脚,这是有文字资材纪录以来一次最大的洪水,至今恐怕仍然是难以抗拒。
但“7·30”特大洪灾不完全是台风造成的,很多地方是值得人们深思的。一是气象部门毫无半点预报,灾后只是说是“东风波云团”造成的;二是七月廿九日晚的确是乌云满天,当时新昌县人工降雨的高射炮在新嵊边界莲花安岭顶作业,嵊县人工降雨的高射炮在里东四明山区作业。据说大雨形成后,新昌县人工降雨的工作人员还向上级报喜。至今黄泽不少上了年岁的人说“7·30”特大洪灾是人为造成的,作为一位水利工作者当然不能妄下断语;三是洪灾发生后,信息中断,指挥系统瘫痪,造成一片混乱。四是防洪预案欠缺,村干部和群众自救能力和防患意识较差。
黄泽“7·30”特大洪灾随着日月的变迁,时间的消逝,人们渐渐地把这场灾难淡忘了,90代出生的年轻人已把这场洪灾作为上辈人的历史。但经历过这场灾难的人,依然对“水火无情”这句话深有感触,说起这场浩劫不寒而栗。
今天,在沧桑巨变的改革年代,市、镇两级政府加大了对黄泽江的治理的力度,投入较大的人力物力。黄泽江南北两岸的堤坝均达到了设计高程,有的重要地段还加了防浪墙,迎水面都用了浆砌块石砌面,防洪能力均已达到设计要求。同时还修建了宕头分流堰,当黄泽江洪峰流量超过设计最大流量1500立方米每秒时,位于宕头的分流堰即能自溃分洪,经黄泽江老江道注入剡溪。还有黄泽江新昌地段的钦村水库不久将动工,这对黄泽镇的防洪能起到调洪错峰的作用。
黄 泽 江 灾后 新 建 的 标 准 堤
消除洪灾,杜绝水患,才能使黄泽江两岸人们安居乐业,只有良好的经济建设环境和氛围,才能使在黄泽镇的投资者没有后顾之忧,种起梧桐树,才能引来金凤凰。治理好黄泽江,这对黄泽镇的经济建设和发展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。
(凌仲江:供职于嵊州水利水电局,水利工程师)